時間：2013年3月15日，地點：姑蘇法院1號樓第一法庭。我坐在審判席上，念出以下判決：“……判決如下：被告人古明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一千元。”

　　案情回顧：2013年3月4日，本是一起非常簡單、非常普通的撬車盜竊汽車內的蘋果筆記本電腦的刑事案件開庭，承辦法官循例了解被告人盜竊作案的動機，被告人稱“為了給身患系統性紅斑狼瘡、狼瘡性腎炎的女兒治病，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做出了這種事”。正是這句回答盜竊動機的話，給了這個普通的盜竊案件一個極為不普通的契機和意義。我正是這起案子的承辦人，因此決定暫不進行當庭判決，再深入了解一下案件背后的隱情。

　　后經向被告人古明及辯護人了解，被告人古明的女兒古悅悅自小就查出患上了這種非常奇怪的全身水腫像個圓鼓鼓的皮球的病，高昂的治療費使得這個本還算富裕的家庭被一下拉回到解放前，悅悅的母親也因此離家出走，品學兼優的悅悅只能輟學。后悅悅在其所在學校以及當地的公益愛心組織的捐助下，重新回到了最愛的校園。但因為無底的治療費用，捐助資金很快就被用完，悅悅的爺爺奶奶均已年邁，無勞動能力無收入來源，又要帶著孫女四處求醫治病，古明在向親戚借遍了錢后，來到蘇州的裝修工地打工。期間，悅悅的病情再次惡化，幾經轉院后住進了醫院接受治療。

　　“又要交住院費了，你還有錢嗎？”悅悅的爺爺打出了這句已經重復了多次的電話。

　　“爸，恩……，有的，放心吧，我明天就給你送過去，你照顧好果果。”隨后，古明用身上僅剩的十幾元錢買了一包煙，一口氣抽掉了十幾根，踩滅了最后一根煙頭后，隨手拿起工地上的一把螺絲刀，向黑暗的夜色中顫顫巍巍地走去。

　　因為車門把手處留下了指紋信息，案件很快就告破了。

　　“社會上給予我女兒的已經很多了，不想再開口申請捐助了。”

　　“有無考慮到過，你若為此身陷囹圄，悅悅將會陷入更加危急的情況？”

　　“當你的心里被一件事情填滿的時候，你可能就會忽略了其他事情。我對不起受害人，真想當面向他道個歉，也對不起我的女兒，不知道我女兒現在怎樣了。”

　　至此，案件本身已經大白。古明并非十惡不赦的盜竊犯罪分子，其胸腔內最軟的那塊組織并非是硬化的。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是審理刑事案件的指南，懲罰犯罪不是根本目的，預防犯罪才應作為刑事審判者的追求目標。第一次開庭后，我決定為古明及悅悅做一些職責范圍之外的事情。

　　經與被害人張某聯系溝通，被害人對古明的糊涂行為表示諒解，并同意了我們希望他參加第二次開庭的要求。還了解到，巧合的是，被害人也是一位系統性紅斑狼瘡，狼瘡性腎炎的患者，更能體會到其父盜竊救女的心切。得知我們反饋的信息后，被害人親自帶上了水果和學習用品去醫院看望了悅悅，用自己的實例鼓勵悅悅勇敢對抗病魔，并表示愿意免除被告人的退賠義務，還當場向悅悅捐助了2000元的愛心款。

　　經與蘇州電視臺、蘇州日報社、城市商報、姑蘇晚報等幾家媒體聯系，都同意了我們邀請其報道悅悅及其父親的事情的請求。

　　經與悅悅的爺爺聯系，悅悅的生日馬上就到了，悅悅最大的生日愿望就是爸爸能陪自己過一個生日。

　　經向本院審委會匯報，審委會一致意見同意給予古明一次機會，挽救這個家庭，對其判處緩刑，另外還決定從本院的未成年人司法救助基金中拿出2000元援助悅悅。

　　時間再次來到2013年3月15日，古明盜竊案件第二次開庭。因未成年不能進入法庭參加庭審，開庭前承辦法官特意安排了一間調解室，滿足悅悅生日見到爸爸的愿望。看到爺爺抱著悅悅前來參加父親的庭審，古明膝蓋松軟，撲通的跪在了父親和女兒的面前，老淚縱橫，悔恨之意無以言表。悅悅見到被剃了光頭、穿著自己沒見過的黃色馬甲、兩手戴著碩大的手鏈的父親，趴在爺爺肩上哇哇大哭起來。

　　“上次開庭時你陳述的事實，本庭經庭后核實基本屬實。今天被害人也來到了法庭旁聽席，在知道了悅悅的情況后，不僅表示免除你的退賠義務，還去醫院看望了你的女兒，向你的女兒捐助了2000元，還有旁聽席上你的父親，你有什么要對他們說的嗎？”

　　古明轉身面向旁聽席，在眾多媒體的關注之下，再一次彎下了男子漢的膝蓋，拼命抽打著自己耳光，偌大的法庭異常的安靜，只回蕩著這一記記悔恨的鳴響。

　　宣判后，院里向悅悅的爺爺遞上了2000元的司法救助捐款，在場的媒體記者還有我院的工作人員等也紛紛進行了大小不等的捐助，我在此之前也為悅悅準備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和一個可愛的玩具，讓悅悅在與病魔抗爭的時候能多一些快樂。悅悅當場畫了一幅略顯稚嫩的蝴蝶畫對大家表示感謝。

　　當晚，本案的前后始末經蘇州電視臺報道，次日被江蘇省電視臺轉報道，3月21日，中央電視臺晚間新聞以“為救女兒走歧途，盜竊犯感受法中情”為題對本案進行了報道。

　　“王法官，我是南通的一位市民，看了電視上的報道，我想為悅悅捐些錢，不知道悅悅的聯系地址，可以通過您轉交嗎？”“當然可以，我替悅悅謝謝您啦。”

　　此后，來自全國各地好心人的捐助，通過不同的途徑，陸陸續續的再一次像雪花一般，飄向這個家庭，幫助這個家庭度過了又一次的危機。

　　判后追蹤：“古明，現在在干什么呢？悅悅的病情怎么樣了？”“王法官您好，我女兒已經度過危險期了，腫也退下來了，重新回到學校了，還是要謝謝您啊，沒有把我僅是當成十惡不赦的犯罪分子來看。我現在又出來打工了，還是干裝修。女兒的這個病是一個長期的事情，不能總靠大家的救助吧。也請您放心，以后永遠也不會干這種違法犯罪的事情了，否則辜負的可不僅是好心人的捐助，也辜負了您的一片善意。”

　　法官的憐憫之心有時會主導了案件的發展方向，在懲治犯罪的同時，不妨多一些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的思考。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