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法官，門口有個老頭站在雨心里，說是從鄉下上來找你的，你趕緊去看看！”看著窗外陰雨綿綿，我立刻放下手中的卷宗，一路小跑趕到大門口。只見那個老人頭頂綠色方巾，兩手拄在菜籃把手上，佝僂著背，生怕籃子里進了雨水。一看到我，老人眼前一亮，趕忙拎起籃子沖到我面前：“謝謝你，謝謝法院，知道你們內部有規定，這一籃子雞蛋不值幾個錢，求你收下！”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老人已經轉身離開，漸漸消失在雨霧中。

 

這位老人不是別人，正是我一起買賣合同糾紛的被告人。他姓陳，是我們縣一個鎮上的孤寡老人，幾年前在黨委政府的扶持下，辦起了一個規模不大的養雞場，雖收益不高，卻也可以老有所依。這兩年，禽流感頗為盛行，陳老頭的小養雞場哪經得起這番折騰，一下子就入不敷出，還欠下了一大筆雞飼料錢。今年5月，淮安某科技開發有限公司訴至我院，要求陳老償還三萬八的雞飼料錢。

 

受案后，我實地走訪了陳老頭的養雞場，遠遠看見養雞場邊的小平房前蹲坐著一個老頭，緊鎖著眉頭，目光朝向遠方，大口大口地抽著煙，周圍的泥地上散落著不少煙頭。書記員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頭一看身穿制服的我們，趕忙扔掉煙頭，利索地踩了兩腳，笑臉相迎，卻不敢直視。屋里光線不好，我們索性就在門口和老人攀談起來，了解到陳老頭并不是惡意拖欠貨款，真的是因為經濟窘迫，他極力保證一有收益就還錢，一分都不會少。老人滿口的保證和堅定的眼神讓我們心里有了底，首先這是一個認賬的被告，其次這種欠債是迫不得已。

 

考慮到就算判決下來，陳老頭也無法及時履行，倘若真正走上執行程序，老人將會失去全部的生活來源，極有可能增加社會不穩定因素，因此我們盡量爭取調解結案。經過深入觀察，老人的雞蛋銷路十分單一，除了鄉里鄉親散買，多數就是老人走街串巷叫賣，雖然雞蛋品種好，回頭客多，但因價格便宜，收益微薄，如此下去，還款之日遙遙無期，恐怕會消磨原告的耐心，進而引發對法院工作的不滿。

 

于是，我們聯系了政府相關人員，在他們的幫助下，與各鄉鎮菜市場負責人進行了溝通交流，如實告知了老人的實際情況，希望他們動員雞蛋零售商在同等條件下盡量從老人這里批發雞蛋，幫忙拓寬他的銷售市場，以解老人的燃眉之急。同時，我們也及時與原告公司的法定代理人進行了電話溝通，向他們說明了老人積極還款的態度和暫時欠款的無奈，希望他們在成本基礎上給個優惠折扣，減輕老人的負擔。經過幾次交涉，原告終于有所松口，答應只要老人支付三萬元的貨款。

 

隨后的二十幾天里，我因為走訪當事人，還路過養雞場幾次。遠遠看到不少散戶前來批發雞蛋，老人則站在人群里數雞蛋、磅秤、收錢等，忙得不可開交，臉上雖布滿皺紋，卻也多是喜笑顏開。看多了城市間的喧囂繁雜，那真的是一幅恬靜悠然的畫面，天和地之間、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都是那么和諧美妙。

 

六月初，陳老頭拎著一個塑料袋來到法院，笑瞇瞇地對我說：“孫法官，感謝你們找到那么多人來買我的雞蛋，現在生意比以前好多了，這里總共三萬元，幸虧有你們的幫助，我才能早些把這些錢換上，不然我的養雞場就保不住了！”說完，小心翼翼地把錢拿出來，我才發現，大多數都是5元、10元、20元的小票，可是都疊放地很整齊，很容易清點。“不好意思，這些都是我做小生意攢下來的，還沒來得及去銀行換大錢，如果不著急，我現在就去換了來......”

 

我已記不清老人后來說了些什么，只記得那整整齊齊的一疊疊小票，拿在手上，是那么的有分量，滿滿的是老人對法院的信任和對法律的尊重。

 

回首辦理過的各種欠款糾紛，多數都是年富力強的漢子，身體條件和經濟實力絕不遜于老人，但是少有當事人會積極主動要求償還，更談不上后續還有生意上的合作，一般都是一個官司斷了交情，幾千塊錢掰了關系，難有老人這種實實在在做人、勤勤懇懇做買賣的。不禁感慨，如果所有人都有愛心、負責任、講誠信、敢擔當，作為維護公平正義使者的法官，只需要將訴訟的程序正義發揮到極致即可，如此而來，勝敗皆服乃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了。

 

“孫法官，剛有個當事人打電話過來說，他這輩子有兩件事不能心安：一是欠錢，二是欠人情，請你一定要領了這份情，聽著年紀挺大了，也沒說清楚是哪位，就匆忙掛了。”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笑笑，看著地上的那籃子雞蛋，感覺都是鮮活的生命，充滿生機、驚喜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