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民歌瑰寶《拔根蘆柴花》、電影《柳堡的故事》的搖籃，江蘇淮安金湖的縣名還是上世紀60年代由周恩來總理親定的。8月下旬，盡管盛夏時節，但記者走進這塊藍天碧水的金湖，頓感陣陣清涼沁人心脾。聞訊采訪，金湖縣委政法委的同志向記者介紹了作為全縣黨風廉政建設的創新項目并在全縣推廣的金湖縣人民法院“法官家屬助廉”品牌模式。

　　家庭助廉，人人有責。在現代社會中，腐敗的風險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任何家庭都無法超然其外。

　　俗話說：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剛見到金湖法院的紀檢組長何如秋，他就向記者講述了這樣一件事。

　　那是2008年的一天早上，他剛上班就接到法官苗成斌的家屬葛玉景打來的電話。

　　“喂，是何組長嗎？”

　　“我是何如秋，有事請講。”

　　“前天晚上我們家來了個人，硬要塞給我們家老苗3000元錢，后來那個人與老苗撕扯之中扔下錢就走了。昨晚老苗回家時，我問他錢有沒有退給人家，他說已經退了。我不放心，麻煩何組長幫忙核實一下，這錢老苗到底有沒有及時退給人家。”

　　“這件事對我們紀檢監察部門觸動很大。”何如秋說，以往在廉政建設上，我們的目光緊盯著干警8小時以內，而忽略了干警家屬的作用。由此，法院黨組進行了專題研究與討論。該院領導班子深刻地認識到，在現代社會中，腐敗的風險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任何家庭都無法超然其外。干警家屬同樣是法院廉政建設不可或缺的一支重要力量，其作用是不可替代的。該院黨組決定，通過開展法官家屬助廉活動，并建立長效機制，時刻對干警思想防線中的腐敗因子進行有效“殺毒”，定期清理腐敗“木馬”，要讓家庭成為廉潔“空間”。

　　“讓親人遠離腐敗，避免家破人亡，是每一位家屬的責任。對一個人道德的變化，干警家屬可能了解得更早、了解得更多、了解得更深。”金湖法院院長朱介進說，自2009年開始，金湖法院全面開展法官家屬助廉活動，引導法官家屬積極參與廉政建設，構建起社會、法院、家庭“三位一體”聯動聯防體系，幫助干警及家屬算好國家賬、單位賬、家庭賬、個人賬、人格賬，共同維護法院和法官的良好形象。

　　該院執行局法官邱永軍可以說是出了名的“妻管嚴”。妻子丁衛群說的話，他無條件服從。

　　“8小時之內我管不了，8小時之外，他可就得聽我的。”丁衛群說，8小時之外，她就是丈夫的監督員，就連丈夫出去吃飯，她都要問清楚是和誰一起吃的。

　　“做家屬的，就得從小事做起，時刻敲響警鐘，讓家人不做違法事，別犯了腐敗的錯。”丁衛群快言快語地向記者介紹她的“四過問”經，即：當家里收入明顯反常時，過問其來源；當支出無故增加時，過問其去向；當帶回物品時，過問其來路；當頻繁外出，經常深夜不歸時，過問其原因。

　　何如秋告訴記者，這“四過問”，早幾年就被金湖法院作為助廉經驗，在全體干警家屬中推廣。

　　在傳承中不斷拓展、創新與完善，逐漸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看好“家門”、正好“家風”、管好“家庭”的工作模式。

　　法官家屬助廉是一項常態性、規范性的工作，建立健全長效機制，是推進法官家屬助廉活動深入、持久、有效開展的根本保證。幾年來，金湖法院常設一個協會、建立一套臺賬、簽訂一份年度責任書、召開一次“月談會”、交納全年助廉保證金、年終實行百分制考核、評選年度“十佳廉內助”等，在傳承中不斷拓展、創新與完善，逐漸形成了具有金湖法院自身特色的看好“家門”、正好“家風”、管好“家庭”的工作模式。

　　協會“管心”。該院2009年成立了“金湖法院法官家屬助廉協會”，協會的組成人員為全體干警家屬，協會會長由會員民主選舉產生。現任會長、法官家屬朱聲球介紹說，協會有自己的管理章程、工作計劃和活動形式，并為每位家屬建立了助廉活動臺賬。協會每月召開一次“家屬助廉月談會”，總結助廉心得，互相交流，取長補短，同時剖析助廉方面存在的問題。

　　“每次座談會時，我們大家聚在一起都有說不完的話題，都能聽到一些值得警惕的事情，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一位年輕的法官家屬向記者講述了對她很有啟發的一件事：今年5月，法官家屬董乃飛的兒子以優異的成績被南京大學提前錄取，家族長輩和親友要擺上十桌八桌好好慶祝一下，但她想到自己是法官家屬，這么做影響不好，而且丈夫又是法院民二庭庭長，擺酒席勢必引來一些案件當事人到場送禮，會影響丈夫日后正常辦案，于是謝絕了親友的好意。

　　承諾“固心”。“我承諾，決不插手配偶工作，不利用配偶的職權謀取私利；經常關注配偶思想動態，及時提醒配偶嚴格執行法官廉潔司法的各項規定；發揚艱苦樸素、勤儉持家的美德，營造和諧、幸福的家庭……”這是記者從該院干警家屬助廉責任書上見到的部分內容。每年初，該院全體干警家屬都分別與法院黨組和“法官助廉協會”簽訂助廉責任書。同時，每位干警家屬每年繳納一定數額的資金作為助廉保證金，年終實行百分制考核，得滿分的，予以雙倍返還，低于規定分值的，則扣除保證金。法官家屬潘春紅說：“去年由于忙孩子高考，協會有次組織活動未能參加，結果被扣了分，年終沒有足額拿回保證金。我今年不僅要保證雙倍領回保證金，還要爭取評上'十佳廉內助'！”

　　教育“潤心”。8月17日上午，一起受賄案件在金湖法院科技法庭公開審理，而旁聽席上坐著一群特殊的旁聽者，他們就是按規定必須旁聽的該院全體干警家屬。被告人李某原是政府某部門的負責人，年輕有為，卻因金錢斷送了前程。

　　“貪廉一念間，榮辱兩世界。李某不僅毀了自己，而且也毀了家庭，教訓深刻啊！”在隨后召開的家屬座談會上，干警家屬郭硯春開頭發言嘆息道。

　　“李某受賄不是一次兩次了，作為李某同床共枕的妻子難道就一點沒有覺察到嗎？如果平時對丈夫多過問、多勸誡、多提醒，會有今天嗎？”干警家屬孫金梅的一席話引起了所有家屬的共鳴。

　　除了讓家屬旁聽案件庭審，每周一條警示短信、每季一堂廉政教育課、每年一次“紅色之旅”外，該院還邀請家屬參與院里舉辦的各項活動，潛移默化地將反腐倡廉思想根植到他們的心里。金湖縣城西苑小區是該院干警相對居住集中的地方，家屬們主動提出，將干警的姓名、照片、單位、職務、家庭住址在小區宣傳板上公示，為群眾共同監督干警8小時外的行為提供方便。

　　互動“連心”。金湖法院為干警家屬開通了短信互動平臺和網絡信箱，通過手機短信和電子郵件的形式，定期向全院干警家屬通報法院工作情況、干警隊伍建設情況以及廉政建設工作動態。同時，干警家屬也可以通過這個平臺，就日常生活、工作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與院領導進行溝通和交流，還可以對法院工作建言獻策。

　　“嫁給了法官丈夫，也就等于嫁給了法院，法院也是我們的家，法院的點點滴滴我們都很關注。”

　　“家風聯黨風，家風映國風。”頗具特色的法官家屬助廉活動令金湖法院公正廉潔更加扎實深入，各項工作科學發展。2009年以來，該院3次被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記集體一等功，先后有84人次立功獲獎，其中3人被記個人一等功，全院連續5年未發生涉及廉潔和工作作風方面的信訪投訴事件。審判質效綜合考評、科學發展目標考核連續5年居全市法院之首。今年上半年，該院又有9項指標名列淮安市第一。2011年3月，金湖縣委專門在該院召開現場會，在全縣推廣該院家屬助廉活動的經驗與做法。

　　家和萬事興。法官家屬助廉鑄就了金湖法院干警家庭良好的“家風”。西苑小區每年開展“五星家庭”評選活動，每年法官家庭都占中榜數的80%以上。社區主任錢曉鳳告訴記者，小區這“五星家庭”完全是居民代表從小區1000多個家庭中海選出來的。的確，家庭和諧對子女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錢曉鳳說，小區居民們對法官家庭都敬佩有加。這幾年，法院干警子女高考中榜率達100%。為鼓勵干警子女創先爭優，法院還設立了“干警子女高考獎勵基金”，凡干警子女被高校錄取的，每人給予2000元獎勵。

　　采訪中，記者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2010年下半年，在推進“三項活動”中，該院法官家屬助廉協會還成立了化解社會矛盾糾紛的夕陽調解組、和諧共建組和互助提高組三個小組。夕陽調解組，主要由12名退休法官和在政府部門退休的干警家屬組成，協助縣民調組織調處糾紛；和諧共建組，組成人員為在職法官家屬和家庭所在社區的法官家屬，協助所在單位和所在社區調處矛盾糾紛；互助提高組，由協會班子成員組成，主要化解干警家庭成員之間、干警家庭鄰里之間和干警親友之間發生的矛盾糾紛。到目前為止，三個小組已成功化解各類訴前糾紛67件。對此，法官家屬方曉燕深情地對記者說：“嫁給了法官丈夫，也就等于嫁給了法院，法院也是我們的家，法院的點點滴滴我們都很關注。”

　　家屬助廉，幸福長久。金湖法院法官家庭助廉正在實踐中煥發出其獨特的魅力……

　　反腐倡廉機制的有益嘗試

　　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 季金華

　　夫妻之間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例子比比皆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后漢時的樂羊子妻，以“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警句教夫，終被載入史冊；朱元璋的皇后馬秀英，敢于制止朱元璋的暴行以保全忠臣良將的性命，能以身作則開創后宮和外戚不干政的先例，從而幫助朱元璋穩固了明朝的政權。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的美國總統大選，“第一夫人”的競爭同樣激烈，對大選的結果將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反之，夫妻一方的貪念或惡行，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配偶，使對方越陷越深，自己也落下個“貪內助”的污名，甚至鋃鐺入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們可以將夫妻之間的相互影響稱之為“夫妻同化效應”。因此，在夫妻生活中，如果一方人格高尚、品行端正，能以正確的價值觀來影響和引導配偶，以坦蕩的心底映照對方的褊狹，必然會使配偶心生慚愧，自勵圖新，向善而行；但如果一方心底藏私、行事猥瑣，不但不反躬自省，還時時處處去勸導拉攏配偶，時日既久，必會使配偶漸漸喪失自律與自省能力，屢屢突破做人的底線，走上違法背德的道路。

　　“家庭紀委書記”并非新鮮事物，各個地方、各個領域都曾試行過類似的措施。有的引發了輿論的質疑和憂慮，有的未能起到預期的效果，還有的無疾而終，成為運動式機制創新，成功的例子并不多見。但是，江蘇省金湖縣人民法院推行的“法官家屬助廉”機制，之所以能給我們新的希望與期待，是因為該院能把握住“夫妻同化效應”的本質與內涵，并嘗試拓展該效應的價值和功能。該院建立的“家庭紀委書記”長效機制，即常設一個協會、建立一套臺賬、簽訂一份年度責任書、召開一次“月談會”、交納全年助廉保證金、年終實行百分制考核、評選年度“十佳廉內助”，細致而易行，且能在實踐中不斷地展現出具有現實意義的創新和探索。細化“家庭紀委書記”機制的做法，不妨稱之為“金湖模式”。

　　家屬監督活動的組織化機制保證了“金湖模式”制度化效益。2009年成立的“金湖法院法官家屬助廉協會”，使法官廉政和家屬助廉有了清晰明確的參照，家屬們還能相互交流助廉經驗，就疑難困惑及時尋求組織指導。助廉協會更深遠的意義在于，它放大了家庭的規模，將原子化的家庭凝聚為有組織的團體，夫妻之間相互監督的自律行為從而具有了家庭之間相互督促的他律意味。在協會這樣的熟人環境中，人情、道義以及輿論的力量，效果甚至強于機械的制度。

　　獎懲政策為“金湖模式”提供了動力機制。對“家庭紀委書記”角色行為的獎懲政策，使這一助廉機制具有了現實的拘束力。金湖法院全體干警家屬都要與法院黨組和法官家屬助廉協會簽訂助廉責任書，還要繳納一定數額的資金作為助廉保證金，并在年終實行百分制考核。助廉責任書雖然只是一種形式，但正是這樣的形式，在法官及其家屬的內心增加了一份責任。只要人的善念和良心沒有徹底泯滅，這樣的承諾必然會對其思想和行為形成一道約束。況且，助廉保證金的設立，體現了制度的激勵效應。保證金的收益相對于貪腐的所得可能微不足道，但通過保證金反映出來的評價，是法官及其家庭的尊嚴體現，必然會被法官家庭所重視。

　　正確價值觀的塑造和引導，為“金湖經驗”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夫妻同化效應”既可能是良性的同化，也可能是惡性的同化。如果只是泛泛地號召家屬對法官進行廉政監督，難保“家庭紀委書記”不與法官同流合污，甚至為法官的貪腐出謀劃策，打好掩護。金湖法院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對家屬進行教育，讓其體會到法官職責的重要和工作的不易，使其能夠對法官這一職業多一分理解、尊重和敬意，進而支持法官去履行神圣的職責。正反兩方面的鮮活事例告誡家屬：法官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神圣職業，牟取不義之財是對法官職業的玷污和諷刺，也必將受到法律的嚴懲。長期不懈的教育，將能澄凈法官及其家屬的道德觀念，形成良好的職業風尚和積極的價值追求。

　　變單向的監督為雙向的互動，實現了廉政機制的有效銜接。家屬在履行監督職責的過程中，如果發現問題，可以通過短信和網絡，及時向法院領導反映，實現了“家庭紀委書記”制度與既有反腐體系的銜接，從而可以形成合力，將違紀違法行為消滅在萌芽之中。這既是對法官個人的挽救，更是對法官所在家庭的幫助。當然，如何打消家屬的顧慮，建立組織與家屬的互信是實現互動的關鍵所在。

　　在反腐倡廉這個問題上，必須要堅持一個觀點：制度必須有溫度，冰冷的制度無法抵達人的內心。基于人性惡的預設命題，建立繁復的監督制約機制，憑借制度的剛性，我們當然能夠有效地制約權力作惡，最大程度地防范腐敗的發生。但是，這并不能從本質上去改變人的根本價值觀念，只是依靠人們對制度的畏懼而懾服。所有的制度都有漏洞，所有的制度執行都可能會走樣，更為重要的是，人性欲望中的惡性是任何制度所無法抑止的。因此，我們必須注重對人的道德的教化，也要有足夠的智慧挖掘社會生活中既存的優質制度資源，用情感和人性的力量去凈化人的靈魂和社會風尚。這或許就是“金湖經驗”的可貴價值所在。

　　金湖法院的反司法腐敗創新，是對最高人民法院特別強調的對輕微司法腐敗要防微杜漸，對苗頭性、傾向性問題要抓早抓小的落實。法官家屬助廉是反司法腐敗的創新模式和有益探索，是監督司法在社會層面的深入、持久展開，是將反司法腐敗從事后查處轉為事前預防的重要措施，是從根源上制止腐敗、消除司法不公影響的一個有效途徑。家庭屬于社會的基本單位，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力量，因家屬與法官的生活最密切，最熟悉法官的思想變化，最易影響法官的人生觀、價值觀，必然成為預防腐敗的關鍵一環，理應成為監督司法的重要力量而吸收到體制中來。家屬助廉正是發動家庭內部社會力量，推動法官自律，加強個人素質，防止司法不廉、司法不公，維護法制的重要舉措。

　　當然，反腐倡廉是一個艱巨的系統性的工程。認同“金湖經驗”并不是反對系統性的制度建設，筆者認為“金湖經驗”本身就是反腐倡廉機制的一種嘗試。我們恰恰是極力提倡各種有益的探索和嘗試，期望能構建一個多元化的、全方位的、行之有效的、具有中國司法特色的反腐倡廉的道德機制和制度體系。